是小乌山那棵樱桃树,每年不等樱桃由青变红,就没了。
又一群小孩儿过去摘橘子,路过,给欧夫子、方临打招呼。
方临只微笑点头回应,倒不是他高冷,而是早前些年还好,还能喊出认出这个那个是谁家的娃娃,叫什么名字,现在就不行啦!
当初在胡同住时,那些熟悉的小孩儿,如今早已长大,娶亲成家生子,在胡同碰到还能说两句话;搬家后,最初些年头,那些胡同人家生下的小孩儿,因为当时来得频繁一些,还认识,如今他们也和秋秋姐弟他们差不多年龄了;再后来这些年,随着老一辈故去、凋零,小一辈越来越多,胡同人家有的搬走、有的搬来,再出生的小孩儿,他们可能看过方临写的故事,听过方临的名头儿,因为方临时常过来,或许也在父母口中听过方临,但可能因为大官的畏惧,隔老远都会避开。
如他其实都还好,至少有个脸熟,前两月秋秋带着方朔、方星过来,胡同年纪大的人都不认识他们,稍有些类似‘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的意味。
‘大概如乡愁此类的情感,都要以人、事物、经历为纽带……随着胡同的熟人一个个减少,这份寄托的感情也会慢慢淡薄,到最后想来也只是轻叹一声,却再不愿回来了。’方临思绪发散地想道。
旁边辛家,辛佑、沙小云两口子回来了,辛佑是在船队,近来轮休,出门买东西,沙小云则是厂坊下工,他们看到方临,很是高兴地过来打招呼,就在旁边坐下休憩、说话。
辛芽儿也又见到了,如今她都二十来岁了,还是小小个头,高不过两三尺,曾听田萱说过,倒是来了月事,只是每次一点点,不知道能不能生娃娃,故而也没有说亲的。
沙小云说着:“去年夏天七月,当家的跟着船队出海去了,我在厂坊做工,城外买了几亩地,老二、老三在收割,院子里晒着收回来的谷子,芽儿一个人在家看着,拿着一根比自己还长的棍子,赶鸡不让它们偷吃……那天天热,芽儿喝水,桌上冷茶没了,就去水缸舀冷水,踮起脚来使劲儿去舀,一头栽进去……多亏夫子听到,救下来……后来,我去厂坊都带着芽儿,也是桂花嫂、小青姐她们心好,给芽儿在厂坊也安排了个差事……”
从儿女说到生活日常,柴米油盐酱醋茶:“刚去买菜,米价又涨了三文,还有菜也是,越来越贵了……”
欧夫子听着,时而掺和一句。
——要说欧夫子啊,可是极有意思,能和你聊古往今来、朝堂之事,这些阳春白雪,但下里巴人的东西,也能和胡同邻居们说起来。正好,到了他这个年龄,仍能安静、平和,但却又是不太喜欢安静的,尤其是眼睛看不见后,更喜欢和人说说话,热闹些,这般似乎能驱散些苍老的寂寥。
方临听着这些家长里短,心中感叹:‘当下时代,站在历史的维度去看,大夏到了王朝末年,风云激荡;海外西方,也正在进行一场前所未有的变革……如欧夫子、如辛家,却只是这般大时代下的普通人,在史书中提都不会提!他们如浮木,在时代浪潮中被裹挟,身不由己;如草芥尘埃,卑微渺小,在这个大尺度下不值一提;又如露珠蜉蝣,在时间的广阔维度,转瞬即逝。’
‘但,真正进入这个时代,能前所未有深切的感知到:就是这些史书中提都不会提一字的小人物,也是一个个有血有肉的鲜活生命,他们有着各自的一生,几十一百年啊,对个人来说已极为漫长,看过多少,经历过多少,那种生命的厚度,波澜壮阔,浩瀚森罗,如星辰宇宙。’
当然,真要说来,同是时代下的背景板,也是大有区别,如他们与北方如今那些正在遭难的百姓相比,好过不知多少。
生在不同地点,身边不同人物,就是不同的人生,这真是让人无从言说,却又深深感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