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这天早上,方刈早早起来吃了早饭,说要先去拜访家中住着的老一辈,他今日很忙,大概家宴结束后才能回来,如果我觉得闷了,可以叫张姨带着到园子里走走。
我才不要呢,他都不知道要去哪儿,宅子这么大,我害怕遇上点什么人。
他笑了笑,揉揉我的头发,说我傻乎乎的,可爱。我瞪他一眼,要真是傻乎乎的,他才不会觉得我可爱吧。
总之方刈最后还是出门了,我打着哈欠想睡个回笼觉,却发现根本睡不着。
没有他在,有点睡不着啊……
不对不对,他在那就更加不睡觉了啊……
房间的角落长久地燃烧着合香香饼,空气中味道甜靡的暖香催人身软,我抱着被子,终于渐渐觉得胃里暖暖的,脑袋沉沉的……
可我的精神始终得不到放松,眼皮已经在打架了,太阳穴也开始闷闷地痛,好难受。
到底怎么回事……
算了算了,起床吧。
我爬起来冲了个澡,换了身舒服又好看的裙子——纯粹是为了得到一个好心情——坐到屋子前的台阶上,深深吸了两口气。
院里一如既往地搬来了菊花,幽香阵阵,淡得像风里的云丝。
大片的祖宅主要由一到两层高的小楼组成,由半山腰开始绵延向上,最高处是一幢恢宏的六层藏书楼,不管在祖宅的哪个角落,抬头都能瞧见那雕梁画栋的碧瓦飞甍。
古语说“书中自有黄金屋”,这藏书楼建得如此华丽,把古语都翻过来了,是“黄金屋中自有书”吧。
也是呢,古时书籍本就昂贵,因而知识几乎一直垄断在少数人手里,没有黄金屋的本事,怎么买得起衣不暖吃不饱的“书”。
“知”、“识”,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历万丈红尘得来的,少一样,都不是完整的“知识”。不可否认,世界因科技带来的扁平化确实让极大一部分人得到了获取知识的机会,但别说从手机、从电脑上看过,哪怕是从书里读过,真的就“懂”了吗?
我不认可。
至少我不认可,知识的流通变得更高了这一点。
大学第一学期,我为了写论文,也为了自己的爱好,在学校图书馆借阅了许多关于东方文化的书籍,也从网上下载过许多电子书,仔仔细细地读过,认认真真地做了很多本笔记,反复温习以求刻进脑海。
可我有很多很多的不明白。不明白王侯将相们为何在历史里做这种决策——把显而易见的“好事”搞成席卷朝堂的斗争,不明白饮食器皿为什么要搞得那么复杂——说到底不都是杯盘碗碟,不明白这斑斓的瓷器复杂的雕刻到底“美”在哪里——它们是不丑,但为什么这就是“美”呢?
书上说,中国人的审美来自古代圣贤遗留的思想,来自道家、儒家、佛家。可我读了佶屈聱牙仿佛病句连篇的诸子百家,读了想不明白前因后果却就是那样发生了的历史,读了许许多多催我犯困令我迷惑的考古文献,仍然没有得到上面这些问题的灵光乍现。
直到方刈教我读书,直到他在长长短短的旅途、大大小小的事件里指出自然伦常,戳破各面人性,我才茅塞顿开,原来——是这样啊。
我曾为了搞清各样商周青铜器的用途而翻了无数本书,自以为搞清楚了,直到方刈有次随手拿了新收到的拍卖图录考我,我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搞清楚过。
但只要看见实物,在伸手向它们的那一瞬间,心中就清晰了。
壶这么大,当然要有杓来舀;加热了的酒直接倒给客人多么失礼,自然要先倒入尊中;有觚、觯、角、爵才能让客人在分餐制的宴会上一眼辨别高低贵贱……当你懂得了儒家、道家的逻辑,所有一切生活与事件的逻辑,都会显而易见。
“懂得”,需要读书、需要为人、需要经历、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