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这种东西,很虚无飘渺。
可以是,一件事、一件物,也可以是一句话,甚至可以信仰一颗草、一片云彩、一朵浪花。
信仰其实是偶尔一阵热血上头,或者是一秒钟的顿悟。
信仰来得很容易,但却刻骨铭心,伴随人一辈子。
钱肃典冲在最前,他此时,不怕死。
因为他觉得他欠了二万多条人命,需要还!
面对着水师和仪真残部在江北危难,他无能为力。
欠人命,就得用命还。
他此时恨不得用满腔满血,喷洒出去,糊满整个城门,他想让鞑子明白,汉家男儿不可欺!
因为他信吴争,从知道吴争的抱负之后,他就坚信,期盼的胜利和汉人的荣光,一定会到来。
而这,一定会有人牺牲,一定需要人去牺牲。
二万精锐在仪真化为累累白骨。
如今,二千同袍,已经牺牲在城头了,现在怎么也该轮到他了。
所以,当他用手中刀砍下一颗又一颗眼中布满了惊慌的鞑子的首级时,钱肃典的眼睛里闪动着一种光芒,令敌人畏惧的光芒。
所以,当一枝羽箭射中他的腹部时,他一把拗断箭杆,丝毫没有放慢冲锋的步伐。
所以,当一把弯刀削去他左臂的一片肉时,他回敬了对方当头一刀。
这时钱肃典的身后,已经是一步一个血印了。
当数杆长枪对着他刺来的时候,钱肃典已经无力再闪躲,他做了一个选择,往前冲!
当三柄长枪贯穿他的躯体时,他削去了正面鞑子的脑袋。
然后,钱肃典倒下了。
他的脸容没有悲苦,而是一种解脱。
他在笑!
钱肃典不该死在这。
可他确确实实死了。
他的亲兵甚至追不上他。
很难想象,当三百离城门最近清兵,密集地堵着城门口时,钱肃典竟以一人击穿了清军的阵形。
他做到了,虽然他死了。
他是整场绍兴府战役中,北伐军阵亡官阶最高的将领。
他是大将军府麾下四卫之一,杭州卫指挥使!
钱肃典倒下时,整支队伍便陷入了疯狂。
如野兽般地疯狂,士兵们没有不流泪的,他们在恨,恨自己为什么冲得这么慢,恨自己为何不死在主将的前面。
于是,他们再不把自己当人。
于是,他们几乎是拿命与敌人换命。
于是,就一柱香的时间,东城门被北伐军突破,然后死死地钉在那。
于是,就算多铎有不屈的意志和万般应对之能力,也不得不退。
不退,就死!
清军撤退了,多铎带着幸存的不到二千人,从城墙上撤退的,他们已经无法下城,因为城门已经在北伐军手里。
多铎带人从城墙上撤往北城门,那儿现在正是博洛控制之中。
多铎确实没有想到,他让博洛去北城门原本是为了让博洛包抄明军后翼,现在,竟成了他的一条退路、生路。
……。
吴争木然站在钱肃典已经被收殓起来的尸身前,久久无语。
身后的将士都在默默地流泪。
“为什么?”吴争终于嘶吼出这三个字来。
“为什么?就算这次攻不下,我们还可以攻第二次,就算第二次攻不下,我们可以攻第三次。我们还年轻,我们有得是时间……为什么?”吴争流下了一直流不出来的泪。
钱肃典死了,死得让吴争觉得不真实。
可他确确实实地死了,死得几乎让人觉得,他更象是主动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