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七年的盛夏。
天亮的很早。
大溪沟村东头老秦家的一天,从鸡鸣的第一声就开始了。
和大溪沟村的其他家庭一样,媳妇们最先起床,利索的爬起来穿戴好的同时,还不能吵醒还睡着的男人。
轻手轻脚的出了屋,就要到西侧边屋子里把女孩儿们喊起来。
这年头物资匮乏,手电筒蜡烛这种奢侈的消耗品就是买的起也用不起。
必须得合理安排白天的时间,从一睁眼活就干不完。
今天叫女孩儿们起床的是老三媳妇王芳云,说是叫起床可小丫头片子哪儿有那么金贵?
她站在门口伸头进去叫骂了几声,也就都坐起来了。
但一向起的最早,还帮着妹妹们梳头收拾铺盖的老三秦小妹,今天却一反常态直挺挺的躺在炕角,偏着头一动不动。
睡她旁边的老四姑娘秦来娣被三婶儿喊的烦了,便伸手狠狠推了她一下。
便见秦小妹好似惊弓之鸟,猛的睁大眼睛直挺挺的坐了起来!
大早上的,天才蒙蒙亮,她这冷不丁的倒是把所有人都给吓了一跳。
其实她早就醒了,只是一直处于一种意识活泛但无法掌控身体的状态,直到刚才秦来娣推她的那一把。
才让她感觉灵魂和肉体好像又融合了。
这种感觉太奇妙了。
老弱困苦的一生好像就在眼前,又好像已经是在前世,她木讷的抽出被褥里的双手,平摊在面前握紧又松开。
年轻,有力,健康。
活了!她又活了!
她方才就以意识形态观察过现在的处境,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时间节点,但是她确实真切的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回到了秦家老宅。
难道是死前的执念?
还是说…前尘往事不过是昨夜的一场梦?
还没等她想明白,离她最近又被她吓了一跳的四妹来娣就叫骂起来:“不是,你有病啊?发什么疯!”
嫌弃的瞥了秦小妹一眼,秦来娣骂完就一撅屁股翻身下了炕。
她是真叫这疯子给吓着了,刚才秦小妹的表情就和换了个人似的。
俩眼珠子亮的吓人,跟山坳里的狼一样闪着凶光呐,本来这人就不吉利这么一看还真是瘆人。
被嫌弃的秦小妹闷闷的低着头,隐藏起眼中复杂的情绪,没回嘴。
她爸死的早,妈又丢下她跑了,在秦家本来地位就低,谁都能来踩一脚,像这样挨两句冷言冷语已是轻的了。
见没什么事,王芳云只当是秦小妹做梦魇着了,骂了两句丑人多作怪,催着女孩儿们赶紧起床就退了出去。
暂时没时间考虑太多,继续愣神可能会被怀疑,秦小妹一翻身也跟着妹妹们一道下了炕。
利落的穿上衣服整理好自己的被褥,她开门就想往外走,却被秦来娣从身后叫住。
“诶!你干啥去?炕还没收拾呐?还有老五的辫子也没打,你是不是找抽呐!”十三岁的秦来娣两手叉着腰昂着头,颐指气使的数落着三姐秦小妹。
倒像支使个洗脚丫头似的。
老五秦妹婷是秦老大家的幺女,今年还没七岁,按理说照顾自家妹子的活儿,该是落在来娣身上的。
可秦小妹没爹没妈,一天半死不活的,不是恨跑走的亲娘就是怨早死的亲爹,看着就叫人厌烦,整个家里没一个人乐意给她好脸色看。
不过干活倒是不惜力气,又不敢多话,天生的贱皮子,专好讨好人最好支使,不用白不用。
转过头,秦小妹定定的看着四妹来娣,记忆中那个刻薄干瘦的妇人和眼前竖着眉毛的高挑女孩儿渐渐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