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睫低垂,眸中是被流水剪碎的细碎微光。
唐玉斐知道他在想什么。
此番行来,他们见到太多因魔修造成的悲戚与离散,生命太过单薄脆弱,而安宁又太过可贵与难寻,不仅是萧明珠心有戚戚,他们也为之动容。
“还未与你说过,数百年来,我只做过两个梦。”殷不疑收回手,轻声开口,“一个是天道之梦,一个是人界之梦。”
“我在不疑峰梦见天道所托,拒了天道;又在涧山宗梦见人界之景,去了人界,彼时所做所想,皆是为摆脱既定宿命。散尽修为,远离仙门,不求大义,不为苍生。”
殷不疑指了指溪底一颗因流水冲刷而时不时滚动几圈的石头,似是轻叹一声:“苍生二字太过缥缈又太过沉重,成为凡人后我才隐隐懂得其间含义。”
从前不疑峰太高太冷,这世间于他太远太淡。直到人界游历七十余年,他知冷暖、懂爱恨,如今再回仙界,对于这些同样在尘世浮沉的人才会心生感触。
他生来出世,形单影只又孤高独立,此后因唐玉斐入世,才逐渐沾染人气。
像是化作飘萍,落于万千飘萍在水上所聚成的绿意中,殷不疑觉得,他与这个世界的维系好像又深了些。
唐玉斐拿食指碰了碰他微凉的唇,嘘了一声,同他笑道:“这话可别被天道听去了,免得再来问你一遍:‘可愿献祭自己,拯救苍生?’”
殷不疑抬眸,微微一笑,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回答她:“不愿。”
因为不懂,所以不愿。因为懂得,所以不愿。
他既为沧海一粟,便只想如普通凡人一般,牢牢守护他在意的一切。
殷不疑非仙,得道而不飞升,只因有颗凡心。
“见过颠沛流离,才懂小家珍贵。”唐玉斐也洒然一笑,握住他沾染着水渍和血痕的手,同他十指相扣。
“只做力所能及之事,无关大义,也无愧于心,人间小满胜万全。”
落霞宗弟子在第二天纷纷转醒,他们服用过丹药又睡了一觉,气色看上去好了许多,也已经可以自行调息疗伤了。
但这伤势并非朝夕之间便能痊愈,修为低些的弟子甚至无力御剑飞上宗门,于是萧明珠自告奋勇,提议将他们送回去再走。
辞行时,村民们前来送行,拄拐的老者牵着失去双亲的女童站在最前方。
唐玉斐正要御剑,昨夜同她一同包扎的妇人却叫住了她。
她将唐玉斐拉远了些,避开其他人:“仙人姑娘,我有件事要告知你。”
妇人吞吞吐吐的,目光还忍不住偷偷瞟向不远处的殷不疑:“不久前我上山采药时似乎见过你身旁那位穿白衣的仙人,当时他穿的是黑衣,身旁却跟着别的姑娘。”
“昨日我琢磨了一晚上,心想自己会不会是看错了,毕竟细想起来,那日的仙人和现在的仙人似乎又有所不同。但仙人那样好看的脸,我见过一次是决计不会忘的。”
“唉,我如今说的这些话,实在是冒犯了仙人们......”
妇人显然也很犹豫,昨晚她本已经忍住了,可思索再三,还是决定告诉唐玉斐这件事。她知道,仙人中也是有始乱终弃的。
唐玉斐没告诉她,殷不疑其实是可以听到她们的对话的,并且也投来了若有所思的目光。
她做出沉吟的样子,郑重点头:“谢谢,我知道了。”
那两人应该就是殷景初和桑晚菀了,几个月来,她终于再次有了这两人的消息。
当落霞宗弟子们再一次回到宗门、见到原本熟悉的地方已被摧毁的面目全非,他们终于再也坚持不住,抱头痛哭起来。虽然落霞宗本就不大,但他们也有师父和许多同门,如今却只剩他们六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