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代完全破落,再加上爷爷痴迷于抽大烟,弄得只剩下三间破草屋,而父亲一直挨到26岁才得以与同样家道中落、当时在整个滨江镇红极一时的大财主常家大小姐也就是我母亲常香玉结婚。
父亲一生坎坷,捞过鱼摸过虾、干过泥瓦匠、做过裁缝,最后因为机缘而进了红旗乡供销社。在我9岁那年,母亲去世了,父亲提前退休,由大哥明玉顶替接班。
我曾经恨过父亲,恨他不像别的孩子的父亲一样关心孩子爱护孩子,恨他从母亲去世后就让我自己洗衣服,恨他在我上高中两年时间里都没有去学校看过我一次,只能用羡慕的眼神偷偷地看着同学们的父母带来吃的穿的喝的,恨他责怪我利用国庆节时间从北京溜回家而浪费车费,其实他不知道那是因为我太担心、太牵挂他!
然而现在想想,我又有什么权利恨父亲,恨没有生我却养育了我的父亲!
每次在家,都不是父亲为我做饭炒菜吗?父亲退休后继续喂猪种田不是为了我求学深造吗?还有,父亲又向我索取过什么?倒是我这个不孝的儿子、这个不是他亲生的儿子恨不能要了他的心呵,现如今仍然让他牵肠挂肚、食不知味!
我只知道工作啊学习啊,又何尝努力地孝敬于他!
难道每个月一次的回家探望就已经足够?难道一次几次的礼品就足已慰藉他的爱子情怀?其实,父亲背后长长的痛苦、深深的悲哀、浓浓的孤独,我又能读出几分、品出几许!
父亲呵,从你平静如秋叶的脸上,从你沉稳如苍山的身躯,我怎么看不出你一丝一毫的埋怨、一星半点的不满呢?
还有母亲!
那个在我九岁就撒手人寰的母亲!
她的痛苦、她的悲哀,即便时代发展到现在,也很难得到人们同情,更别说理解了!
我眼前似乎出现了一条几千年前就修好的很长很长的路,路上走着许多女人,跌跌撞撞,踉踉跄跄,母亲就走在其中。
“三从四德”勒索着母亲,“无后为大”摧残着母亲,母亲只好去做“”,去生下我们这些“野种”。野种……野种……野种……这个词,在很小的时候好像听别人说过,究竟什么人说的我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时侯母亲紧紧搂着我不断地颤抖,只记得有东西流到我嘴里留下的涩涩的酸酸的味道。
此刻,我的心仿佛被钢针狠狠地扎了几百下。
哦,母亲,我苦命又伟大的母亲呵!儿子理解你的苦,同情你的痛!
你没有错,错的只是几千年来的清规戒律,错的只是人们扭曲了的变态灵魂!
我像狂风暴雨中的一株纤弱的小草,我像惊涛骇浪中的一叶迷失的小舟。恍惚中,我感觉到自己似乎什么都不是,好像一粒尘埃,不知从哪里飘来,又不知往哪里飞去。
是啊,我究竟是谁?我父亲究竟是谁?39岁的母亲为什么要生下我,留给我这么多的问题,这么多困扰,这么多的痛苦!我感觉到自己在梦中,如果这真是一场梦该多好,就这样不醒来永远生活在梦中多好。
可我知道,这是活生生的存在,这是冷冰冰的事实,原本在电影小说中发生的故事竟然无情地出现在我身上!
突然,我恼怒起来,一种做人的尊严驱使我与冷酷的现实拼搏厮杀他个几百回合。
我凝视着镜子中自己的脸。
从来没有这般伤感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惨白,好像那耸峙的石崖峭壁;那恼怒的神情,犹如阴空即将炸开的雷电;目不转睛地瞪着眼,眼睛里射出厉剑似的绿光,又好像一触即可燃起的焚烧一切的大火;双唇紧闭,牙齿紧咬,似乎要把所有的痛苦、所有的耻辱、所有的愤懑咬碎。
可不知为什么,我又猛地把镜子扔得远远的,攥紧拳头捶打自己的脑袋,狠命地呼吸着,仿佛无法再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