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忱御武成殿,亲自面试举人,梁晃生得虎背熊腰,身形雄伟,英姿勃发乃有大将之风,李忱大悦,授武陟尉。
终唐一朝其实并不细分文武官职,在朝为官,今日提笔便是文,明日跨马便是武,然武举主要选拔将才,与文举比较,其重要性有所不及,武举出身的地位自是不及文举进士;
加之年少成名,又少通笔墨,心性刚烈,举止多有恃才放旷之嫌,如此心性想要在官场扎稳脚步步步升迁几乎全无可能,最后辗转归入天平节度使高骈靡下,任节度副使一职。
混迹官场十余年,仕途不顺倒也将梁晃的棱角磨灭不少,然饮冰十年不凉热血,镇守濮、曹、郓三州这些年,梁晃始终恪守本分精忠报国,一杆银枪挑翻贼寇无算。朝廷对他并无亏欠,高将军更待他不薄,自视己身他毫无怨言。
然而每一次领兵征战,在他心底,总怀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他总是害怕面对那满城翻飞的缟素,害怕面对那一张张面带悲凉的红妆。
她们从未有任何怨言,她们也从未有任何过错,她们只是失去了丈夫的可怜女子。
而正是她们无言与哀痛的眼神,在梁晃心里,比阵前敌人刺向自己胸膛的利刃更让他惧怕,更令他心颤。
每一次归程,无论是惨败亦或凯旋,那一双双早已哭干泪水的双眸,那一城飘扬翻飞的白练,都好似一把把钢刀直戳心窝,都好似要将他的灵魂穿透。
他莫名又想起了自己的妻儿,想起了婉儿与箫郎。
是啊,即便没有一身缟素,自己每一次策马扬鞭领军出城,婉儿心里何尝不是深怀忐忑,她的梳妆台下,何尝没有早早备好一袭白衣?
想起婉儿时常怀抱萧郎立于城头的模样,梁晃内心便一阵刺痛。
身为将领保家卫国,他做得很好;身为丈夫照顾妻女,他却有失职辜负之过,此事自古不能两全……
但这一次,他却笑了。
他感觉到很欣慰,因为这一次,他再也不必带着千百匹无人骑乘的识途老马,踏烟沐血,去面对那满城满天似乎是将整个人世间都染为白色的凄凉缟素,不必再去面对一脸惶恐大过期待的婉儿与萧郎,更不必再告诉热泪盈眶转悲为喜的婉儿,自己何时,会再一次提兵上阵,生死不知。
跟着某等莽夫,让你们母女受苦了呢。
想起萧郎,梁晃又莫名想起了陈遥,想起了这个随着关东难民大军而来,却喜欢带着另一少女混迹在濮州城内外的乞丐小子。
真是个好小子啊……
年纪轻轻,倒也有几分自己当年的模样……不,甚至还强过自己几分。
那小子眼中的光芒比天上的星辰还要闪亮,早慧过聪,遇事干练,假以时日,定能成就一番事业。
想起陈遥,梁晃转念又想起了果儿。那也是个好姑娘,可惜妍若春花,人贱如草,在这样的时代,女子终究难以自保……
陈遥那小子是好,只希望他日后能不同于自己,万不可如自己一般,走上同一条道路。
这世间浮名三千,也不抵红颜一笑,可惜可叹,是自己迟悟了。
许多往事在梁晃的脑海中涌现,许多脸庞在他的眼前闪现,征战一生,斩敌无算,然此时此刻,梁晃想起的,却都是那些过往的小事,念起的,也都是那些深爱之人的脸庞。
是吧,我梁晃这一生,足矣!
“不好!”
陈遥话音未落,少年手中的铁棒便击中了梁晃的下颚,更将他下挡的银枪一分为二,金冠碎裂,血溅飞花。
梁晃一击毙命,少年一击见功。